将离x

爱是桥梁(三)

回忆里的梦是做不得的,一旦哪天美梦成真,都仍会当它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景,荒唐而执拗。

就像此刻坐在桌前守着一碗元宵、愣愣地盯着流光溢彩的手机的贺朝。

是不是又做梦了……


2020年02月08日,武汉市雷神山医院。

谢俞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半天不见对方接电话,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什么毛病?”

敢不接他电话?

难不成是对上次的打击报复?

贺朝的能耐可真是越发大了。

谢俞这些天并没有比贺朝好到哪去,甚至比贺朝更累,身心俱疲。每天长达十四个小时的工作量加上六个小时极不安稳的轻度睡眠,多日累积,让谢俞有些吃不消。但他向来就不是一个服软的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能发狠逼着自己不断突破人体的极限。

贺朝以前不止一次半开玩笑半责备地质问他“你这么牛逼干脆去申请个吉尼斯世界纪录得了”,回头想想,竟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刚开始创业那阵,贺朝每周按“18 18 6”工作制往自己身上不断施压,跑去医院打吊针谢俞还去陪了他好几次……那时候他怎么就不知道反思一下自己?

这人还真是从一而终的双标。

天知道他有多想贺朝。

自从大年初二那夜,谢俞的手机就再也没开过机。除了平时工作忙无暇顾及,值班结束后回去休息他也不用手机,担心一旦自己没控制住和贺朝说上两句,心底的防线就会溃不成军。

他从来不是一个肯流泪的人。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同寝的另外三个对外活泼开朗又阳刚的中年大叔分别在和妻儿通电话时泣不成声的场面,更加坚定了他不开手机不轻易联系贺朝的决心。

军心不可乱。

但是他不和外界接触,不代表其他人也与世隔绝。那天上午值完夜班回去,同寝的一位股民大叔忙里偷闲刷咨询时看到“世界500强企业HXⅡ捐资1000万助力武汉打赢防疫战”并大声朗读出来时,在一片赞扬声中,唯独谢俞缄默不语,有一刹那的失神。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总有一个贺朝在他或可见或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他。

这一守就是七年。

习惯了温床的花,骤然被抛回到莽莽雪原,是很难适应的。如今的谢俞就是这样。七年来他被贺朝保护得太好了,到现在就算意志再如何坚不可摧,面对苍白的现实,有时也难免会动摇。

每天日夜颠倒着作息,睁开眼时,没有柔软舒适的床;没有贺朝身上沐浴液和咖啡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淡香;没有一个贺朝把他搂在怀里,十指相扣。

环顾四周,有的只是冰冷狭窄的铁板床;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挥之不去的、梦魇般的消毒水气味。

诸此种种。

所以等执勤组长刚刚来告诉他“小谢,这几天看你一直在忙都累坏了,大过节的赶紧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平安吧,别让他们太担心,今天准你的假”时,谢俞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激动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也可能是因为今天下午又一支大医疗队被派了过来,暂时解了人手紧缺的燃眉之急,他才能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探亲”机会。即使这样,谢俞也很知足了。

连医院统一提供的元宵也顾不上吃,谢俞一口气跑上楼,由于口罩阻碍呼吸,不过几步的路程就累得他气喘吁吁,也毫不在乎。

消毒,脱鞋套,摘手套,指纹解锁,开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不知是在心里预演了多少次的成果。


第一次通话挂断。

贺朝还是没反应过来,正持续怀疑人生之际,第二次视频通话发了过来。

贺朝眨眨眼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他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

不是梦。

“小朋友!”

贺朝后知后觉,饿虎扑食一样抓过手机颤抖地接通,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又是谢俞打破了沉默:“你手机怎么了?怎么一直在抖?我都看不见你。”

“哦……等等。”贺朝激动得语无伦次,随手抓过一个手机支架把手机稳稳地放在桌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过来想好好看看他的小朋友。

谢俞仍是全副武装,透过透明的隔离面罩,清冷的眼眸中却满是笑意:“哥,想我没有?”

贺朝忙不迭地点头:“你说呢?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

“哥,”谢俞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还不给贺朝反应的时间,又是轻飘飘的一句,把贺朝砸得头晕目眩,“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道出了这么多天盘旋在脑中的真心话,谢俞之前所有用冷漠和不耐烦伪装出的坚硬外壳瞬间分崩离析。他艰难地抬高了头,努力控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落下来。

视频那头的男人如果看见他哭了,可能会连夜开直升机来把他捞回去。

但毕竟在一起了这么久,这点小细节贺朝尽收眼底,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微妙的情绪。

“小朋友,你哭了?”依然是那样的情商低下。很长一段时间里谢俞都十分纳闷那些流水的合作方是从哪里看出他家贺总情商高会说话的。

“滚吧,你是瞎吗?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谢俞已经把眼泪憋了回去,恢复了冰冷又无情的常态跟贺朝嘴硬,死不承认。

“好好好,没哭就没哭。我家小朋友最坚强了。”贺朝和颜悦色地用哄小孩的语调调笑几句。这些年来,他就真的自始至终把谢俞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放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宠就宠了七年。习惯成自然一般,再也改不掉了。

两个人寒暄几句,彼此对着手机屏幕相视,静默不语许久。过了好一会儿贺朝才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怪想的……小朋友,能不能露个脸让哥好好看一看?”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毕竟他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疫情这么严重,大家出门都必须戴着口罩严防死守,尤其是医院这种地方更是堪比禁地。让谢俞摘口罩不仅是为难他,更是相当于拿生命开玩笑。

于是贺朝正打算改口说算了,就听谢俞在对面沉默了一下,说:“哥,好,那你等我一会儿。”

贺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默许。话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噪声,镜头忽明忽暗摇晃不停,贺朝就一直持续在通话界面,却没出声打扰谢俞,只是猜着谢俞现在应该在做什么。

手机屏幕黑了一下,再亮了起来时上面就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似的,多了些什么东西,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看得不甚清晰。贺朝猜谢俞应该是把手机放进了一次性的塑封袋里。

在很多事上,谢俞向来很细心,总是能留意很多别人想不到的细节,而很多时候恰恰细节决定成败。正是这份专注和细心,让谢俞从大学入学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都跟开了绿灯一样一路晋升,短短的时间里迅速攀到同龄人甚至一些长辈眼中遥不可及的位置。

又是一阵翻找,贺朝眯起眼看了一会儿,隐约觉得他戴上了一副普通的塑膜一次性手套,不是医用的。

贺朝在另一端不明所以。只好一直盯着屏幕里谢俞手的特写看,看着看着突然就莫名地心头一紧。

谢俞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是很漂亮的。可现在镜头里的那双手明显又红又肿,还有些地方看上去分不清是塑料还是手上脱皮了,左手无名指的钻戒也不知所踪。

贺朝眉头紧促。

镜头再度晃动,谢俞拿着手机走出了更衣室,好像出了门向周围的人打探了些什么,贺朝没太听清。然后镜头晃动得更加剧烈,噪声也更大了。应该是谢俞拿着手机朝什么地方跑了过去,那噪声也许是他跑动时隔离服摩擦发出的声音。

谢俞跑出了医院的大门。

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光怪陆离。嘈杂的声音洪水般涌来,几乎要把贺朝的思绪淹没在其间。


谢俞一直跑到护士长告诉他的地方——医院最西南角,旁边有一盏明晃晃的路灯。

这里光线尚可,离医院的建筑群又比较远。谢俞把透明的面罩又往下拉了拉,心存侥幸地想在这种情况下顶多把口罩摘下来一分钟应该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好了,我找好位置了,等一会儿我只能给你看一分钟,而且这一分钟之内我暂时不打算说话……”

“等等。”贺朝打断了他,“你先别摘口罩,我问你两个问题,回答完再说后面的。”

谢俞点点头。

“第一个,你戒指呢?”

“手上戴戒指就套不上胶皮手套了,我摘下来贴身放在衬衣口袋里了。放心,肯定丢不了就是了……”

“这个好说。那第二个,”贺朝面沉如水,声音里藏了说不出的情绪,“你……你手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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